古代硨磲的來源

東漢班固《白虎通義》曰：“天下太平，符瑞所以來至者，以為王者承天順理，調(diào)和陰陽。……德至淵泉，即黃龍見，醴泉涌，河出龍圖，洛出龜書，江出大貝，海出明珠。”[12]晉張華《博物志》也認(rèn)為：“和氣相感則生朱草，山出象車，澤出神馬，陵出黑丹，阜出土怪，江南大貝、海出明珠，仁主壽昌，民延壽命，天下太平?！盵13]在中國古代，珊瑚、硨磲、明珠等奇珍異寶被認(rèn)為是天降祥瑞，是受到了仁主圣君的感召才會出現(xiàn)。因此，硨磲一直是統(tǒng)治階級和上層社會所追捧的珍寶。

硨磲在我國宋代以前，不見本土出產(chǎn)，幾乎全部是舶來品，其來源方式不外乎朝貢和貿(mào)易交流。中國歷代王朝都十分重視朝貢制度，將之視為太平盛世的表現(xiàn)，故史料記載豐富。硨磲即是歷代朝貢和貿(mào)易的重要物品。筆者將相關(guān)史料按照硨磲的出產(chǎn)地摘錄如下。

歐洲地區(qū)

三國時期的《魏略·西戎傳》記載“大秦多金、銀……大貝、車渠、瑪瑙、南金……”[8]，這是筆者查到的史書記載硨磲的最早記錄，也是中外交通史中有關(guān)硨磲的最早記錄。大秦之名，首見于《魏略》，是古代中國對羅馬帝國及近東地區(qū)的稱呼。中國與大秦的交通始于漢代。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fā)使抵安息、奄蔡、黎軒、條支、身毒國”[14]。時西域已通，西漢與西域諸國交流頻繁。《漢武帝別國洞冥記》記載“元封三年，大秦國貢花蹄牛”[15]。漢和帝永元九年（97），“都護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條支”[16]。時安息國正與大秦交戰(zhàn)，安息國王以計勸阻甘英渡海訪大秦。甘英憾返，雖無功，但也是第一個到達波斯灣的中國人。

南朝江淹善作賦，《遂古篇》中有云“人跡所極，至大秦兮?！岉崴钦尜狻盵17]，明確說明了大秦國產(chǎn)硨磲。

至唐，與大秦交通史料中也有硨磲之名?！杜f唐書》記載：“拂菻國，一名大秦，在西海之上，東南與波斯接……土多金銀奇寶……大貝、車渠……，凡西域諸珍異多出其國?！盵18]《新唐書》記載：“拂菻，古大秦也，土多金、銀、夜光壁……大貝、車渠……”[19]成書于唐德宗貞元十七年（801）的《通典》也有類似的記載。

至明代，仍與大秦保持著貿(mào)易往來。“拂菻，即漢大秦，桓帝時始通中國。晉及魏皆曰大秦，嘗入貢。唐曰拂菻，宋仍之，亦數(shù)入貢?！湮锂a(chǎn)、珍寶之盛，具見前史?！盵20]

西亞地區(qū)

該地區(qū)硨磲的主要出產(chǎn)地是波斯和大食。波斯是伊朗的古稱，一般是對統(tǒng)治伊朗地區(qū)的薩珊王朝的稱呼。大食，即古代阿拉伯帝國。我國唐以后的史書稱之為大食。

《魏書·西域傳》記載：“波斯國……古條支國也……。土地平正，……出金、銀……車渠……”[21]《舊唐書·西域傳》記載了唐代與波斯的貿(mào)易互通：“波斯國在京師西一萬五千三百里，……出琥珀、車渠、瑪瑙……” （[18]，5312頁）

《諸蕃志》記載大食國“土地所出……琉璃、玻璃、硨磲……”[22]。《宋史·食貨志·互市泊法》記載：“凡大食……諸蕃并通貿(mào)易。以金銀……玳瑁、瑪瑙、車渠、水精……等物。”[23]

中亞地區(qū)

《魏略·西戎傳》記載漢哀帝元壽元年（前2），“博士子弟景盧受大月氏使伊存口授《浮屠經(jīng)》”[24]。這是我國古代正史第一次記載佛經(jīng)傳入中國及中國人學(xué)佛法。筆者推測硨磲作為佛家七寶之一，隨著佛教的流行而流行開來。

《冊府元龜》卷一六八《帝王部·卻貢獻》記載了唐玄宗開元五年（717），以康、安國、突騎施等國貢獻，多是珍異。玄宗曰：“朕所重惟谷，所寶惟賢，不作無益之費，不貴遠方之物，故錦繡珠玉，焚于殿庭；車渠瑪瑙，多賜藩國。今之進獻，未識朕懷。宜收其情，百中留一，計價酬答，務(wù)從優(yōu)厚，余并卻還?！盵25]

南亞地區(qū)

自印度地區(qū)進入中國的硨磲，多為大秦、安息等國出產(chǎn)。當(dāng)時的印度，多為貿(mào)易的中轉(zhuǎn)站，但也有少部分硨磲產(chǎn)自印度沿海。東晉郭璞的《玄中記》記載“車渠出天竺國”[26]。

東漢時，《后漢書》記載：“天竺國，一名身毒，……西與大秦通，有大秦珍物。”[27]

《梁書》卷五四記載天竺國及獅子國（今斯里蘭卡）：“其西與大秦、安息交市海中，多大秦珍物。”[28]

綜合來看，硨磲進入我國的路線主要是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陸上，從歐洲的地中海沿岸經(jīng)西亞、中亞進入我國西北地區(qū)。沿途的大秦、波斯及中亞諸國都盛產(chǎn)珍寶玉石，來往商貿(mào)不斷，硨磲亦在其中。陸上絲綢之路容易受到地方勢力和戰(zhàn)事的阻隔，尤其是唐安史之亂后，貿(mào)易路線變得不通暢。海上絲綢之路慢慢發(fā)展起來，繁盛優(yōu)勝陸路。自波斯灣或紅海沿岸，經(jīng)印度洋，直至我國廣州等貿(mào)易港口城市。

直至南宋，我國不見硨磲本土出產(chǎn)的史料。南宋鄭剛中《北山集》卷二十五記載：“內(nèi)一枚贈者謂是硨磲，色白而質(zhì)堅，予固硨磲領(lǐng)之然，考說文硨磲，蓋石之似玉者。今杯乃蚌屬，非石也。知杯者謂其材出朱崖非亷州匠不能治，取材者不于山而于海得之則曰硨磲。也隨材之小大方圓瑣細但其形似某物則廉人取而就之器成則又曰硨磲，也得名固矣。封州太守趙子禮嘗酌予以硨磲杯，比所得長闊加倍，肉理細膩而明凈特異，要之非石也。瀕海人皆曰硨磲。予其敢獨以為蚌謾記于此，以俟識者?！盵29]文中明確指出硨磲產(chǎn)自朱崖（海南），廉州匠人善作硨磲杯。

南宋周去非《嶺外代答·寶貨門》亦記載：“南海有蚌屬曰硨磲，形如大蚶，盈三尺許，亦有盈一尺以下者。惟其大之為貴，大則隆起之處，心厚數(shù)寸。切磋其厚，可以為杯，甚大，雖以為瓶可也。其小者猶可以為環(huán)佩、花朵之屬。其不盈尺者，如其形而琢磨之以為杯，名曰瀲滟，則無足尚矣。佛書所謂硨磲者，玉也，南海所產(chǎn)，得非竊取其名耶？”[30]文中對硨磲的產(chǎn)處記述較籠統(tǒng)，僅記為南海。但周去非對硨磲的形態(tài)描述細致逼真，對硨磲殼的制作用途記載較詳細。

值得一提的是，二人均對硨磲之名存在疑惑，認(rèn)為自己手中的硨磲殼制作的酒杯，與古書中所說的石質(zhì)似玉的硨磲是兩種不同的東西，或許只是名字相同罷了。筆者猜測，古書中記述的硨磲，多為死去多年的硨磲殼制成的，稱為玉化硨磲，質(zhì)地手感與玉石無異，所以將之歸為玉石一類。而二人手中的硨磲杯應(yīng)是死去不久的硨磲殼制成，與玉化硨磲顏色質(zhì)感差異較大。另外，鄭剛中和周去非皆是南宋朝廷大臣，博學(xué)多識之士仍不識硨磲本來面目，說明當(dāng)時的社會主流對“玉石之硨磲”和“蚌類之硨磲”仍然缺乏正確的辨識。南宋大家程大昌對車渠亦是困惑不解：“《尚書大傳》曰散宜生之江淮之浦，取大貝如車渠，陳于紂庭。然則車渠非大貝也，特貝之大者可比車渠耳。不知車渠又何也。車者車也，渠者轍跡也。”[31]他認(rèn)為，車渠是車輪行駛留下的痕跡，與“大貝”毫不相干。即便如大科學(xué)家沈括對硨磲之釋也留下了一段烏龍之談。其在《夢溪筆談》中提道：“海物有車渠，蛤?qū)僖玻笳呷缁?，背有渠壟如蚶殼，故以為器，致如白玉，生南海。《尚書大傳》曰：‘文王囚于羑里，散宜生得大貝如車渠以獻紂?！嵖党桑ㄠ嵭┠私庵唬骸y也?！w康成不識車渠，謬解之耳?！盵32]沈括是認(rèn)識硨磲的，并且知道其生于南海，但他認(rèn)為散宜生得到的“大貝”就是硨磲，千百年后不忘譏諷鄭玄孤陋寡聞。其實，沈括也不知鄭玄所說的車輞是何物。又過了六百余年，明方以智在《通雅》中對這場隔空之辯給出了定論：“程大昌言《尚書大傳》，散宜生取大貝如車渠，謂如車輪之溝渠轍跡也。存中（沈括）譏康成注大傳，渠車罔也。康成蓋不識車渠。智以車渠似車輪故以名之。存中又誤譏矣?！盵33]沈括終歸是誤解鄭玄了。今人學(xué)者霍宏偉有一段中肯的解釋：“車渠的本義是指車輪，因為一種出產(chǎn)于海洋中的雙殼貝類動物大小和外表特征均與車輪相似，故車渠又用來表示這種海生雙殼貝類動物。在漢語詞匯學(xué)中，將這種現(xiàn)象稱作‘詞義相似引申’。”[34]

明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將硨磲從玉石部移入介部，算是明確了硨磲的基本生物學(xué)分類地位。“時珍曰：車渠，大蛤也。大者長二三尺，闊尺許，濃二三寸。殼外溝壟如蚶殼而深大，皆縱紋如瓦溝，無橫紋也。殼內(nèi)白皙如玉。亦不甚貴?！盵35]李時珍對硨磲的形態(tài)描述可謂準(zhǔn)確細致，但緊接著一句話“云玉中亦有車渠，而此蛤似之故也”，讓人好生遺憾。博物大家如李時珍似乎也對古時的“玉石之硨磲”和現(xiàn)今的“蛤類之硨磲”含糊不清。至此，可以說宋明時期乃至清，人們對硨磲的海洋生物學(xué)認(rèn)識比較清楚了，知道其是產(chǎn)自南海的一類巨大貝殼，可入藥，可作器。但是對于古書上所說的，特別是漢唐時期貴族們追捧的產(chǎn)自西域的似玉的硨磲，始終存在迷惑，不確知二者為一物也。

至明清，始有明確記載硨磲的本土出處?！洞竺饕唤y(tǒng)志》記載海南崖州產(chǎn)車渠：“車渠，俱崖州出。”[36]清《樂會縣志·物產(chǎn)》記載海南省樂會縣出產(chǎn)車渠：“車渠質(zhì)白有文。”[37]清《道光萬州志·土產(chǎn)》：“海蚶甚大。有片甲大如屋者，以治器，即為硨磲?！盵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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