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電大省缺電，是否靠火電補？

7月以來的極端高溫天氣，導致水電大省四川今夏電力保供形勢尤其嚴峻。根據整體安排，四川電網有序用電方案中所有工業(yè)電力用戶（含白名單重點保障企業(yè)）已經實施生產全停（保安負荷除外），時間從8月15日0時-20日24時，力爭“讓電于民”。

作為水電大省，四川眼下為何面臨供電缺口？我們該如何正視現在的電力緊張問題？展望未來，我們又該圍繞哪些方面做出積極應對？弗若斯特沙利文咨詢有限公司執(zhí)行總監(jiān)徐彪就此話題接受觀察者網采訪，實錄如下：

觀察者網：徐總您好。四川停電事件最近引起了各界高度關注。很多人很疑惑，為什么時至今日中國還受缺電困擾？此外，四川水力發(fā)電占比8成的供電結構，是不是也對此次緊急情況產生了很大影響？

徐彪：謝謝。四川這次出現電力供應緊張的情況，原因大家談的比較多，其實也比較明確——主要是極端高溫干旱天氣。從需求端來講，高溫帶來的降溫需求激增導致電力系統(tǒng)負荷突然增大；從供給端來講，極端天氣也對水電的來水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

一般來說，夏季水電偏豐，但現在出現嚴重的水電來水偏枯情況。相比去年，今年7月份水電來水偏枯近四成，8月近五成。剛才你也提到，在四川整體的發(fā)電結構中，水電占比近80%。極端天氣導致了供需兩端的嚴重擠壓，也就導致了四川最近電力供需的緊張形勢。

白鶴灘水電站僅次于三峽工程，其攔河拱壩高289米，相當于100層樓高，圖源新華社

您剛才也提到，外界有很多聲音在關心：為什么中國還會出現電力緊張、電力缺口的情況？畢竟無論是電力裝機量還是發(fā)電量，中國都是全球第一。但是，如果我們對電力行業(yè)進行長期追蹤，會發(fā)現這種現象并不罕見。

局部地區(qū)的電力緊張背后其實是中國電力供應的結構性問題。比如地域配置，我們國土面積這么大，每個地方的資源稟賦不一樣、用電結構也不一樣。比如西部尤其是西北地區(qū)，光伏、風電發(fā)展得都很好，裝機量也很大，但是棄光、棄風現象也一直存在。

局部地區(qū)在階段性的時間節(jié)點上，出現電力短缺的情況，也并不罕見。去年下半年因為煤價高企等原因，某些地方也出現了“有序供電”的情況。

即使我國目前電力供應是以受季節(jié)性影響很小的火電為主，但同樣會受到大宗商品市場、全球能源供需情況等因素影響，這種波動會一直存在。

觀察者網：本次由極端天氣和負荷高峰帶來的四川供電缺口，應該如何應急彌補？

徐彪：既然波動是常態(tài)，那不管是整個電網體系，還是各地政府和能源相關部門，應對這種情況都是比較有經驗的。就四川的供電缺口問題來說，這個現象去年11月-12月已經出現苗頭。因為水力發(fā)電占比高，四川每年冬季都會出現一定的供電缺口的問題。

針對今年夏天的情況，目前來說，四川省政府各個部門，包括國網在四川的電力公司，大家已經通過政策調節(jié)、利用市場機制等途徑來積極應對。

四川工業(yè)電力用戶全面停產，“讓電于民”，圖片轉引自大象新聞客戶端

具體而言，需求端，以優(yōu)先保障居民用電為核心原則，通過一些市場機制來調節(jié)：比如國網出臺了政策，對主動參與并有效執(zhí)行避峰負荷響應的用戶，在結算電費時會有一定的費用返還；同時，有一些政策要求這些高耗能行業(yè)有序停產，讓電于民。很多相關的大企業(yè)已經響應政策，安排短時間停產。同時在居民側，也提倡節(jié)約用電，調高空調溫度，關閉景觀燈光等，適度降低電力負荷。

供給端，圍繞這幾個方面展開工作：

首先從省內角度來看，四川省要求各地做好蓄水保供，優(yōu)化各個流域的水庫調度，以此保證水電發(fā)電量，鞏固四川省的基礎。

在水電以外，四川同時加大了省內全網存煤量來保證電力供應。在四川目前的發(fā)電結構里，平常約有15%是火電，最近幾個月其占比可能會提升到20%，從火電能源的角度，給予一些補充。

全國電網系統(tǒng)也從省外進行了一些電力資源調度，是以最大的輸電通道能力來進行跨區(qū)資源調配。當然，這項工作比較復雜，需要很多審批、協(xié)調工作。

在供需兩端以外，現在的高溫天氣也極大影響電力設備的安全運行?，F在國網四川各級公司已經加強了檢修、保障等工作，保證設備在極端天氣環(huán)境下安全運行。

國網廣元供電公司的工作人員在保障供電 圖源微博@國網四川電力

總的來說，這一系列措施的效果都會逐步顯現。按照目前的氣象預測，極端高溫天氣可能還會持續(xù)一周左右，但具體情況還要進一步觀察。

觀察者網：如果高溫天氣以后成為常態(tài)的話，不少人會擔心能源供給穩(wěn)定性問題。剛才我們談到了彈性供電，讓人聯想到前段時間火熱的“虛擬電廠”概念，它這次有沒有發(fā)揮作用？

徐彪：虛擬電廠其實是一個相對有前瞻性的概念。它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建設智能電網”大方向上的一個領域。最終，虛擬電廠是通過信息聚合、整個電力系統(tǒng)網絡化的構建，冀此提高電網運行的效率和安全性。

目前來看，虛擬電廠還處于早期階段，現階段它的作用還沒有特別明確的體現，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提升整合資源的規(guī)模。

觀察者網：那么從中長期看，我們電網的彈性和冗余如何保證？能不能結合光伏、風電、火電、核能發(fā)電各自在電網中的角色聊一聊？

徐彪：電網彈性是整個電網系統(tǒng)對極端事件，特別是自然災害或者威脅整個電網系統(tǒng)運行的突發(fā)事件的應對能力——如何在短時間內恢復整個電網的安全運行。

提升電網彈性，其實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tǒng)性工程。它需要多方面的努力，不管是跨區(qū)域的電網的協(xié)調，以及建設整個骨干電網、強化發(fā)電端、優(yōu)化電網端協(xié)調，以及最近常講到的儲能——只有多方面發(fā)展，才能不斷地提高整個電網的彈性。

您剛才也提到了“冗余”的概念。從全球范圍來看，其實中國電力系統(tǒng)整體設備冗余空間是比較大的。相對來說，我國電力系統(tǒng)的穩(wěn)定性和安全性，在全球都是非常領先的——當然，冗余也需要平衡經濟性。

中長期來看，我們要強化整個電網的彈性和安全，包括您剛才提到不同電源的角色問題。目前看，光伏和風電是實現雙碳路徑最重要、增長最快的角色。

從去年的情況看，風電發(fā)電量應該占全國的8%左右，光伏有4%。整體來看，它們的綠色環(huán)保性優(yōu)勢是毋庸置疑的；與風電相比，光伏在部署方面的靈活性會更大一些。風電和光電的建設周期，相對于大型的火電、核電電站會快很多，這是它們具有優(yōu)勢的地方。

當然，它們也受到了一些因素的限制，比如地域自然資源的影響。光伏對應的是日照環(huán)境，風電對應的是風能資源，這對它們的影響可能比較大；這些特性也導致它們的供應不夠穩(wěn)定。目前一直在討論新能源對電網的沖擊，這也是一種局限性。

不過，總體來說，不管是裝機量還是整體的增長速度，中國的光伏和風電，都是全球領先的。同時從整體的產業(yè)鏈來看，比如光伏組件和硅片的生產，以及風機制造上，中國的體系是非常完善和強大的。

風電、光伏產業(yè)在未來的發(fā)展是毋庸置疑的，也會是我們新能源領域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觀察者網：剛才您提到了光伏的制造環(huán)節(jié)。這次受四川停電影響的企業(yè)，很多都是光伏制造產業(yè)鏈上的。很多硅料在四川生產，它耗電比較大，四川電力價格相對便宜，吸引了產業(yè)鏈來此聚集，其實新疆也有類似的特征。

徐彪：是的，這是電力成本對產業(yè)的影響，也是光伏等領域的高耗能企業(yè)會到西北、西南等新能源發(fā)電充足、電價相對便宜的地方落地生根的原因。聯系到“棄風棄光”的現象，其實很多電力資源就地消耗，相比于用超高壓輸電把它調度往外地，是更有效率的。

包括現在的數據中心、超算中心等等，這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也能看出它們對電網系統(tǒng)的影響。今年2月份，國家的“東數西算”工程正式全面啟動。從整體規(guī)劃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樞紐都在西北的寧夏、甘肅等地。

這些建設正在促進整個電網、能源基礎設施、數字基礎設施的融合。特別是結合我們國家基于地域的系統(tǒng)規(guī)劃，通過新能源發(fā)電、儲能，加上規(guī)模化供電方式，數據數據中心、超算中心的建設，可以較好地推動可再生能源就地消納，從整個電網平衡性的角度來說，其實也是比較有好處的。

成都智算中心智算平臺機房內部一景 圖源四川日報

觀察者網：“電網平衡性”是不是指數據中心等負荷比較有彈性？

徐彪：數據中心、超算中心，一般都要求要配置備用電源，實際上就是一種儲能設備。在配備儲能的情況下，它可以比較好地抵消掉新能源有時候負荷和發(fā)電量的波動問題，保證它能夠比較平滑、穩(wěn)定地供電。數據中心是不能斷電的，在儲能方面，不間斷電源（Uninterruptible Power Supply，UPS）是必須要配備的。

觀察者網：說到儲能問題，您能不能簡單講講不同類型的儲能？

徐彪：我們結合四川現狀和經濟性來看，水力發(fā)電的經濟性是最高的。雖然四川的水電站很多，但目前大部分是徑流式水電站，不是基于水庫調節(jié)的電站。它們主要還是依托江河的。

從最新規(guī)劃來看，四川省十四五期間正在大規(guī)模地規(guī)劃、籌建抽水蓄能電站，這有利于在極端情況下，能夠有更大的彈性空間去應對，但是相關投入是非常大的。

2019年，9旬“高齡”的瀘州洞窩水電站仍在運行　圖源四川日報

抽水蓄能的容量會更大一些，原理也很簡單，在電能富余時抽水到高處，把能量儲蓄起來，需要的時候再放水發(fā)電。這個過程會存在30%-40%的能量損耗。

現在資本市場談的更多的可能還是電化學儲能，這依托于目前飛速發(fā)展的鋰電池行業(yè)——從整體來看，它是由電動車的發(fā)展帶動的。

現在很多人已經開始討論未來電池梯度利用的問題，儲能其實是比較好的一個應用場景。汽車動力電池衰減，可能不再適合做動力電池的時候，它會被淘汰去做梯度利用。

從市場角度來看，大型抽水蓄能項目主要是面向國內市場；電化學儲能產品化程度已經很高，從全球范圍來看，鋰電池產業(yè)鏈基本在中國，大量向海外出口。市場上相關概念很多，引人關注。

值得一提的是戶用新能源，這種場景在國內還較少，但歐美很多，光伏+戶用+儲能的產品中國有很多廠商在做，他們的主要市場在海外。

觀察者網：從此次極端高溫天氣帶來的影響出發(fā)，再結合我們電網建設的情況。展望未來，我們需要注意哪些方面的問題？

徐彪：總之，四川這次因極端高溫天氣導致的電力緊張事件，一定會逐步解決——就像去年南方出現的限電停產等更為嚴峻的情況，后來也解決了。

整個事件讓大家再次聚焦電網智能化的方向。從電網本身的數字化升級來說，涵蓋了很多方面，比如從發(fā)電端到用電側的智能感知、智能調配，同時也需要產業(yè)鏈各方面的參與。

除了這種技術上的變化以外，還有同樣非常重要的一點，關乎我們電力運行的機制，不管是市場化交易還是電力分配，都有改進的空間。

四川以前是一個水電基地，很多水電資源承擔西電東輸的重要戰(zhàn)略任務的——其實從本省發(fā)電量來說，供應省內需求應該是OK的——但發(fā)電是有計劃的，不能因為出現了省內供應不足，按計劃應送往外省的電就不送了。

這個計劃安排未來是不是可能進一步建立更加靈活的調配機制？更實時地對發(fā)電計劃進行調整？這些是更長遠的發(fā)展目標。